1000多年前,唐代书生朱庆馀赶考,交完卷子不安心,写了首诗给水部郎中张籍,就是那个“恨不相逢未嫁时”的张籍,想打探结果。
一句“妆罢低声问夫婿,画眉深浅入时无”让小朱既得到张大人的力荐,中了进士,还成功跻身《唐诗三百首》,堪称性价比极高的求职“个人自述”。
当代伯乐已高度职业化,他们叫HR,中文是人力资源(管理人员),鼠标一点,回车一敲,可能决定一个人去往何方。
在我朴素的印象中,HR应当识人无数,老练狠辣,有最亮的眼、最快的手和高度信息化的脑子。然而最近,我接触到的一批HR,形象稍具颠覆性。
他们是一群头部互联网企业人力部门的实习生,20岁出头,仍是学生身份,主要负责筛简历。他们被多数时候更年长的求职者称为“姐”“老师”,一边试着“安放”他人,一边发愁“安放”自己。
企业存亡、经济冷暖、时代变迁……种种信号都藏在他们过手的简历中,可谓“春江水暖鸭先知”。他们面前,是论文登上顶级刊物的清华博士后、处于“食物链”底层的“双非”文科女、空窗几年的宝妈、人到中年突然下岗的父亲……在每天阅读的上千份简历中,他们看到了更真实、更复杂、更广阔的世界。
大型互联网企业的江湖名叫“大厂”。我的朋友艾瑞克一进去实习,就见识了精致的饭菜、巨大的落地窗和闪亮的工牌。然而,“大厂”还有另一面,最忙的一个月,艾瑞克一周工作7天,每天12小时,面试20人,问固定的问题。他只想逃,觉得自己成了“嘴巴一张一合的机器”。
事实上,他可能称不上“机器”,只是“零件”之一,实习生们待在一间办公室里,没有独立的工位,共用一张大桌。
在“大厂实习界”,HR实习生被认为门槛最低,任何专业的学生,都可能在这里完成“上岸”。据人社部统计,我国目前有大约1000万HR,《2021人力资源从业者现状调查》显示,一半HR是其他职位转型而来。
实习生大多扎堆在招聘方向,筛简历、联系面试,很难有机会接触人力资源规划、劳动关系管理等更专业的工作。他们中的一些也只想“镀个金”,再赶往下一站。
北京大学某社科院系的李宁曾向搜索引擎抛出问题:“本专业毕业之后能做什么?”
答案显示“HR”。
去“大厂”实习后,她说“干一行不爱一行,祛魅了”。
实习期,李宁有时候一天读超过1000份简历,“筛选门槛和面试问题都是给定的”。没有人想要转正,“大厂”也没有给这些HR实习生“转正”的名额,但恰恰因为没有“竞争”,同组6个年轻人,关系很好。
在她眼中,“大厂”被人们赋予的标签一点点剥落,不像自媒体渲染的那么残酷,不会35岁就被裁掉,没有忙到无法忍受,也没有她幻想中的活力和创造力。李宁发现“大厂”也在科层制的逻辑下运转。
“只是螺丝钉的位置不同,并不改变大家都是螺丝钉的本质。”
最新的预测显示,2024年中国大学毕业生人数约1187万人,同比增加29万人,再创新高。其中,博士生12.58万人,硕士生105.07万人。这意味着,扣除专升本、研究生招生人数,2024年实际进入劳动力市场的高校毕业生人数大约在990万人左右。
借朋友的眼睛,这千万人在我面前变得具体起来。
艾瑞克负责招聘内容审核员工,求职者大多学历较低,也有失业的中年人,他们是就业市场的“弱势群体”。
因为本身来自“双非”院校,艾瑞克看到简历里那些中年女性、大专生、冷门专业的“双非”学生时,会“惺惺相惜”。没有人知道他是实习生,和他说话时总是小心地带着敬意,很多人不主动询问薪资水平、合同细节,说什么就听什么,不反问,不质疑。
“我会给他们一个机会,如果不是因为读研,我也和他们一样。”这是艾瑞克的心声。他总是怕他们“吃亏”,会忍不住在沟通时多交代几句,“担心影响到他们的工作甚至家庭”。
还有些人,学历不低,能力不差,履历也光鲜,但因为家庭、年龄或中年被裁谋求转型,“大家都不容易”。
比起艾瑞克,阿布面对的则堪称“职场健儿”。
秋招简历,不少来自名校,阿布毕业于清华大学某工科系所,最擅长辨别“夸大技术能力”的求职者。他讨厌他们的“眼高手低”“自命不凡”,但也佩服他们沟通时能主动出击,讲究策略,表达诉求。
事实上,阿布也是今年秋招大军中的一员,也在接受审视和评判。他刚刚参加了一场笔试,发挥得不好,三道题只做出了一道。
在面试之前,所有求职者都是制式表格里的字符。李宁说,有的HR实习生还会在面试时故意用犀利的问题“考验”求职者,他们清楚谁的简历在“故弄玄虚”,谁又“言过其实”。同时,这些实习生又和求职者共享着同一种焦虑,会因为看到优秀的履历而感到自卑。
“今年太卷了。”有人说,本科生都很少见,研究生几乎成为基本门槛。一些热门的岗位如互联网运营,一个名额会有上百人竞争。在“大厂”HR岗位实习后,艾瑞克更努力了,他正在学习数据化相关知识,增强竞争力。
也有人通过他人求职的经历看到了“人生的更多可能性”,因而更放松,相信“再怎么我也能养活自己”。正如阿布所说,别人的情况看得多了,对自己的定位就更清晰。
李宁仍在追寻工作的意义,我听她滔滔不绝讲着补救型与发展型社会政策的区别,一时陷入恍惚,在这个行业分工越来越细微的时代,那种在工作中实现自我价值的想象真的有可能实现吗?还是说,大部分人都在与现实的交手中选择先吃到面包。
我又想到了开头的那段千古佳话,诗诚然美得卓越,但诗背后那忐忑寻求答案的心情,从来都匍匐在地上。
张岳怡 来源:中国青年报 【编辑:叶攀】
一张被转借的银行卡,一个被租出的社交账号,一条用本人手机号发出的短信……这些号码“离开”实名注册人后,一部分被转向信息网络犯罪链条。不知不觉中,号码的主人已然落入“帮信罪”(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罪)陷阱。数据显示,近年来,帮信罪案件数量跃居各类刑事案件第三位,在校学生成为被不法分子盯上的重点对象。
因为一份兼职,丁凡说他的“人生轨迹被彻底改变了”。
“只是借你的银行卡帮忙走个账,什么都不用干,每个月轻松赚几千。”由于毕业季课不多,彼时正在上大四的学生丁凡,打算利用兼职“赚零花钱”。在同学的推荐下,丁凡在学校附近找到一份“银行卡转账的活儿”,每天工作8小时,基本工资5000元。
“刚开始跟我说是游戏客服,只用网上聊聊天,让买家充值游戏卡。”丁凡告诉记者,兼职没几天,公司“上司”就通知员工“拿自己的银行卡收钱转账”。
正是这则通知,最终让丁凡卷入了一起涉嫌帮信罪的案件。
日前,最高人民法院发布《关于帮信罪司法治理的调研报告》。调研数据显示,帮信罪案件数量跃居各类刑事案件第三位,部分电诈犯罪组织甚至已经将在校学生作为重点发展对象。什么是帮信罪?为何此类案件近年频发?怎样避免“踩坑”?对此,《工人日报》记者进行了调查采访。
因兼职卷入电诈黑灰产业链
“我被带进一间昏暗的小房子,里面乱七八糟摆了几台电脑,屏幕上只有一个游戏聊天框,其余什么都看不到。”丁凡回忆,最初他的这份兼职“事少钱多”,“会有玩家来问怎么充值,我只用给他们发个卡号。”
工作一段时间后,丁凡的“上司”说公司准备拓展业务,要求兼职的学生拿自己或亲戚朋友的银行卡帮忙收钱,“提供卡的人每月多拿2000元提成。”丁凡说。
丁凡称,由于想观望其他同学的提成,加之自己的所有银行卡都暂存在老家,他并没有立即按照通知行动。“介绍我来的那个同学拿过来很多张银行卡,有他自己的也有家人的,他们几个人的银行卡流水有80多万元。”
“兼职不到3个月,同学被抓了。”丁凡说,直至案发,他才从办案民警处得知,那些打着游戏积分名义充值进卡的钱竟然是赌博款,“有人电信诈骗拿了钱,充值到我们提供的卡号上,再变成积分,再赌博,或者提现,这样转一手就洗一次……”
2022年4月,在同学被捕一个月后,丁凡选择了投案自首。记者在丁凡提供的检察院不起诉决定书上看到,因其情节轻微,且有自首、认罪认罚、全额退赃退赔、取得谅解等情节,被检察院决定不起诉。
“我当时觉得提供银行卡没什么,并不知道这是犯罪。”丁凡后悔地说,而他的那位同学因犯帮信罪获刑。
在校学生成电诈组织重要发展对象
就这样,本应在毕业后有着美好生活前景的几名年轻人,成了电信诈骗的“工具人”。
那么,究竟什么是帮信罪?
“帮信罪即‘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罪’,是指自然人或者单位明知他人利用信息网络实施犯罪,为其犯罪提供互联网接入、服务器托管、网络存储、通讯传输等技术支持,或者提供广告推广、支付结算等帮助,情节严重的行为。”北京市中闻律师事务所合伙人赵虎告诉《工人日报》记者,帮信罪是2015年《刑法修正案(九)》增设的3个新型网络犯罪之一,旨在从源头打击治理信息网络犯罪链条上的各类帮助行为。
根据最高人民法院通报,2021年以来,帮信罪案件数量持续大幅增长,被告人低龄化、低学历、低收入特征明显,在校学生成为部分电诈组织的重要发展对象。
毕业后暂未就业的李上源,同样卷入了一起涉帮信罪案件。
李上源说,因看到一则“出租微信账号,每天300元”的广告,其将自己的微信账号租给了对方使用。一天后,他准备登录回自己的微信,却被通知“因违规被限制登录”。他心里直打鼓:“莫非,这些人拿着我的微信,干了违法的事?”
然而,不劳而获的念头,最终战胜了理智。自此之后,李上源便开始当起了“中间商”,在多个微信及QQ群中发布租用微信账号的广告,并从每个账号中抽取50元左右的利益,而他租来的账号被“上家”用于诈骗。李上源最终获刑。
“把个人微信号出租给他人,实施违法犯罪活动的,号主的行为也涉嫌构成帮助信息网络犯罪活动罪。如果再将微信账号转租转售他人,则可能构成侵犯公民个人信息罪以及诈骗罪。”审理该案的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二师库尔勒垦区人民法院法官说。
为什么在校学生成为犯罪团伙的重点发展对象?除了社会阅历较少、互联网使用经验丰富、对帮信罪认知不足等因素之外,赵虎认为,“学生之间的固有社交网络”容易被不法分子利用,成为“中间人”分层级租售个人账号、构建犯罪链条的基础。
推进帮信罪预防及诉源治理
“听说有了涉案记录,我不能再考公考编了,被判刑的同学没办法毕业,学位没了工作也没了……”
丁凡告诉《工人日报》记者,母亲得知自己“犯事儿”后,瘫坐在地上很久都起不来,“父亲头发大把大把地掉,牙疼上火晚上睡不着,奶奶成夜成夜地哭。”
案件判决后,丁凡公开发布了自己的这段经历并创建公益群,以提醒大家警惕帮信罪。“群里有很多年轻人、在校生,有人开始只想兼职赚个零花钱,一念之差就陷进去了。”丁凡说。
在帮信罪案件数量不断提升、涉案人员趋于年轻化的背景下,如何推进帮信罪的预防及诉源治理?北京市第三中级人民法院刑一庭法官栾广萍提示,“公民个人应自觉增强法律意识,认识到出租、出借银行卡、U盾、手机卡等行为可能已经构成犯罪”,如陷入帮信陷阱或者被胁迫、蒙骗出售“两卡”,应当第一时间寻求司法机关的帮助和保护,及时止损。
“帮信罪的犯罪手法、方式不断变化,很多涉案者对于这项罪名及其危害了解较少,并不清楚自己的行为属于犯罪。”赵虎建议,社会各方集中强化对帮信罪等电信网络犯罪的普法宣传、案件报道和后续追踪,针对帮信犯罪人员低龄化现象突出、在校学生涉犯罪情况频发等现状,开展有针对性的普法教育。
作为曾经卷入帮信罪案件的涉案者,丁凡说,现在是大数据时代,银行卡、手机卡、微信号等个人账号繁多,“自己的东西一定要保护好。我们还有大好年华,别因为几百几千元,‘卖’了自己一生!”(文中部分受访人为化名)
陈丹丹(来源:工人日报)
陈丹丹 【编辑:叶攀】